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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包豪斯”丛书发布|上|溯源包豪斯,返回的并非设计史
首先第一个层级是“包豪斯丛书”(1925-1930),这是最为直接的原典翻译工作。我们现在谈论包豪斯,提到它的人很多,尤其是在国内的学界,一提到包豪斯好像它就是现代主义时期逃不过的一个问题。但是事实上,如果我们细细地去考察一下那些提法,在此前二三十年以来做的所谓包豪斯的研究中,正儿八经地按照第一手材料去了解包豪斯人,提到包豪斯当年在学校创办以及之后的工作中所形成的那些文本,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原著的,不是很多而是很少。这是我们在研究计划开始时,发现的非常“有趣的”第一个问题。那就是尽管人们一直提及包豪斯,却完全不了解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工作的。所以,“重访包豪斯”计划的第一部分,第一层级就是由他们自己出版的“包豪斯丛书”构成的。当年的那套包豪斯丛书,从1925年到1930年总共出版了14本。这14本我们当然会陆续地翻译出来。但是我们更看重的是当时的那套包豪斯丛书所具有的更宽广的视野。包豪斯丛书的视野绝不仅仅体现在已经出版的这14本中。实际上,在当时整个现代主义先锋派的历史潮流中,包豪斯丛书筹划过一个非常庞大的书单,其中甚至还包括我们现在熟知的爱因斯坦等等……这些人、作者都在包豪斯那个本来指向“现代性”的出版计划当中。当然,我们也知道包豪斯存在的时间,正好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德国魏玛共和的那个历史阶段。所以,它这份非常庞大的关于现代性的出版计划,并没有真正完成下去。但是,由这个出版计划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包豪斯不仅仅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一所建筑学院、一所设计学院,它的抱负实际上是更为总体地去看待人类进入到现代性发展时期的方式。简言之,在这样一个紧要的阶段,人们应当怎么去处理自己的历史?怎么去处理新兴的技术?怎么去处理社会中冒出来的诸多问题(危机)?
在前面的几年里,我到一些学校或者其他的场合做讲座时,经常会有人问我,像包豪斯现在已经成为了这样一种设计风格,甚至在网络购物的tag上都能见到,那么你们现在再去做这个研究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就是,包豪斯是不是过时了?而我的回应是,如果仅仅从设计的角度去看,那它或许只是那些形式、“风格”而已。然而,在这些形式背后所隐含的是我刚才提到的如何处理自身历史的总问题,包括如何去面对社会到现在为止还不平等的状况,如何面对技术这样一种飞速的发展……等等,而这些与我们当下所处的是非常接近的境遇。只有从这样一种处境出发,去展开研究,我们才能真正意义上地重新回到现代主义早期这些经典的文本中。其实在汉语的学科语境中,此前并没有正儿八经地去探讨过这种更大的处境。人们更多的只是知道它在干什么,但是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这么干,以及是怎么干的。所以这套丛书的意义就在这个地方:溯源包豪斯,返回的并非设计的历史。在我们的研究计划中,我用一个词来描述这个状况,我将它命名为“包豪斯情境”。一方面,它与我们现在当下所处的情境非常接近,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并不能把他们当时给出的解答方案马上拿过来用。而此前国内的包豪斯研究中,更多看到是包豪斯他们提交出来的一些成果,问题恰恰在于,这些成果可不可以直接转换到我们现有的工业生产当中呢?这就是第一个层级的命题,在14本的“包豪斯丛书”翻译中要揭示的。
接着是第二个层级。我刚才也说过包豪斯在历史上只存在了14年。而此后,在包豪斯被关闭的前后,很多包豪斯人实际上就移民到全世界各个地方去了。主要是去美国,还有到南美啊以色列啊等等,另有一些更为激进的,当时就去了苏联。所以包豪斯人在离开包豪斯之后,仍有很多的研究在不同的情境中持续地在做,其中还有很多的反思,这就是包豪斯人的写作,它构成了我们这套丛书的第二个层级。在这个层级中,我们目前已经出版了一本,就是现在我手中的这本《奥斯卡·施莱默的书信与日记》,这本书非常的厚。说到这儿,我先讲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我们的责编此前告诉我,去年包豪斯百年纪念的时候,很多机构会搜索市面上有多少关于包豪斯的书。一搜啊,就发现可以把《包豪斯剧场》包括在内,那是我们出的第一本,14本包豪斯丛书中的一本。而第二本,也就是包豪斯舞台的负责人,奥斯卡·施莱默的著作,却因为书名上没有直接提到“包豪斯”三个字,所以好像就没有被放在纪念包豪斯的出版物当中。其实这本书,我负责任地说,对于国外的学界而言是一本非常特别的书。尽管这本书只是个人的书信与日记,但是其中有一部分非常详细地记录了奥斯卡·施莱默从1921到1929年在包豪斯的经历,也就是包豪斯发展中最为跌宕的,后来看也算是比较顺畅但转折性非常大的这个阶段。因此,这本日记非常细致地描绘了很多当时包豪斯内部的情况,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从内部的解密和八卦的角度的一段历史书写。而在国外的学界重新解读包豪斯时,有相当多的引用当事人的材料,不夸张的说,至少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材料会来自这本书。因为通常人们看到更多的是当时包豪斯官方的宣传材料,也就是说包豪斯正式地怎样论述,这所学校想要怎么怎么样。但是,到底里边的那些老师之间相互的关系、理念冲突、日常生活是怎样的?并不会在这些文献中做太多的记录。而在这本书(《书信与日记》)中,大多可以找得到,或者从中推演得出来。这里面包括人们耳熟能详的所谓包豪斯名人(艺术家),克利啊,康定斯基啊……在艺术史的梳理中,经常会提到的这些人,但是他们私底下到底对包豪斯或者对艺术是怎样的看法?相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大量的记录并不在我们前面所说的他们自己出“包豪斯丛书”中,而大多在书信与日记这样的文本中。所以之后我们还会选取包豪斯人的写作这样的类型翻译出来。
所以来到了2020年,对我们来说“重访包豪斯”这套丛书并不是为了纪念包豪斯100周年而做的。这100周年只不过是我们的开始,把包豪斯慢慢地从历史的第一手材料放到我们当下来讨论,推进我们开始当下的工作。所以,它不仅仅是一些放到学院里的书,实际上更多地是要与我们当下连在一起,由此带出更多新的研究计划。我们所做的这些工作并不是为了出版而做的,实际上出版是我们配合、辅助、推进整个研究计划的一种(很好的)手段。这就是目前我们这套“重访包豪斯”丛书的情况。如果有兴趣的话,大家可以翻看一下这里的样书。我们在这些出版物中花了非常大的心思,包括它的排版、装帧都尽力地从设计的角度体现出包豪斯当年呈现给我们那种整体感受。此外,我们自己研究的书中,还包括一张图解,这张长图的标题是“包豪斯十四年”,可以从我身后的大屏幕右侧看到。但它并不是一般的年表,实际上是把我们的研究成果梳理在这样一条脉络中。通过这个脉络你会发现当年包豪斯有哪些重要的人物,他们的观点各自之间的不同,各自的分工,相互的对抗,又导向了怎样的方向,最后他们各自的结果是怎样的。这个历史的梳理是关系性的论述,而不只是年表,它可以供我们后面继续去讨论,也说明了我们逐步开始的整个研究计划。
如果大家很熟悉设计史的话,就知道包豪斯宣言发布的时候,用了一个中世纪教堂的形象,但它并没有把这个中世纪教堂画得那么具体。这说明它要的并不是那个形象,它要促成的是那个形象背后的动力。它以版画的形式描绘了一个闪烁的、跳跃的、未来的共同体,而不是如通常所说的那样要回到传统,某种具体的器物,某种具体的房子的样式。包豪斯认为当年在人们原来被逼到这样一种战争的、技术的局面并已分崩离析的状态下,再回到当年造教堂时,每个设计的工种,每个匠人的工种都能聚拢在一起。而这种聚拢在一起能不能在像包豪斯学校里,先把学生和老师都汇合到这个地方来,汇合到这样一种聚拢的共同体当中?然后如何通过研究出一些共通的原则再去改变社会。所以这样的包豪斯就不是一个形式观的态度,它跟我们通常的设计史研究有所区别,刚才韩老师说的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怎么重新回到设计史的源头,设计史的源头不是从设计而来的,设计史的源头是从社会、思想的条件、欲望和冲动而来。换言之,我们重新回到包豪斯的时候,不能再把它当做设计史来看待,还应该把它当做一个社会思想史去重新捕捉它设计的结果。这实际上就是我们整个“重访包豪斯”丛书总序当中提到过的,也是对我们自己的要求,就是要从思想史,要从社会史,要从文化的角度去理解设计活动。
但是,我曾经进入套子的过程我是特别认真的,我是一个好学生。我持续地认真地按照评估的要求、教学大纲的要求、好的标准的要求,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标准答案的复制机。但是直到最近的十年,我才通过自我反思的这种方式慢慢地走出来。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在阅读“院外”公众号的系列文章,包括阅读这些书的时候,给了我重要的体会。我简单从一个读者的角度上谈一谈,我要读家浩老师的这些书,我要做的一些准备工作。我平常绝对不可能在碎片化翻手机的过程中读这些,我一定要把这些公众号的文章和书收集在一起,然后必须找一个体力特别好的时间,用两小时,不去打扰地,就是把手机放在一边。这两小时会让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深度的排毒,会感觉我把一星期不断切分的碎片信息造就的毒素排掉,因为它会把你的思想脉络让你逼迫着自己按摩一遍,然后形成自己的一个脉络。这是我大概的一个阅读体会。
过奖了,韩老师的描述有些夸张。我接着他刚才所说的,他自己要走出来,其实我们做这套书还有另一些想法,就是包豪斯应当如何走出来。这里说的走出来是就这一学科研究而言的。我们希望出版这套书不仅仅是给设计学科的人看的。今天中午,我还与我们的出版编辑聊到一件事儿。现在书的封底上一般都有个“上架建议”嘛,就是到底把书放在哪个类别。我们有一个学生,也是BAU学社的,她是广东的,回到广州图书馆拍了一张照给我们。她说《奥斯卡·施莱默的书信与日记》放在了德国文学的书架上。如果你真的读过施莱默的书信与日记,这样一位其实是非常厉害的艺术家,他的写作绝对不是教你怎么上课,教你怎么创作。他把自己整个人投入进去,他经历过一战二战,所以他那本书绝对可以当做这个类别来看的,而不仅仅是当设计类、艺术类。那么,我们包豪斯的研究也是这样。当代的包豪斯不是再回过来,仍旧放回到建筑学院,放到设计学院。真正的包豪斯的思想史和文化史的解读,实际上是让更多的人文学科的人也能看到。当我们再讨论现代现代主义的时候,包豪斯这一部分也能作为它的案例,作为推动现代主义研究的一个思考案例……
23x18开本的先锋之声
长期被忽视乃至被任意拆解的“包豪斯丛书”,可谓包豪斯的一次“总体出版行动”。尽管丛书题为包豪斯,它的作者却不限于包豪斯师生,甚至包括那些与包豪斯理念、实践相异但仍属同道中人的创作者。而丛书最初拟定的总目录也随着包豪斯的转变历经调整,这意味着,当我们再次提及这套丛书,不应只着眼于已经出版的书目,而是将丛书的整体构划视为包豪斯“大计划”的缩影,尤其是从那些彼时尚待完成,至今仍被悬置的计划中找到这一“出版行动”的潜在能量。
“再次阅读整体”——这也应该是对我们当下这些读者的劝勉。